力学与光电物理学院 孙桂芳

      2001年2月10号深夜，一家乡镇卫生院传来一阵婴儿的啼哭声，蹲坐在手术室门外的年轻男子一下子站起身来，双目放光。

   “啪”一声，手术室的灯灭了。随后，门开了，一名女护士双手抱着哇哇大哭的孩子。男人迅速走上前去，生怕错过什么。

   “是个女孩，母子平安。”女护士笑着说。

    年轻男人明显松了口气，放下捂住嘴巴的双手，露出笑容，木讷地从护士手中接过小孩，惊喜得不知如何是好。

小孩儿刚刚出生，成天除了皱着一张小脸，卖力地哭，再没有别的事。年轻男人抱着她在病房里踱来踱去，他对病床上的年轻女人说：“该给孩子取个名字了。”他翻遍了新华字典，最后目光落在了“谨”字上。

    谨——《道德经》有言：“谨言慎行，君子之道。”

    家里人都很满意这个名字，每天“苏谨、苏谨”的叫着。苏谨爱哭，睡觉要哭，喝奶要哭，没有人抱也哭，怪得是，只要叫两声她的名字，像施了魔法一样，哭声戛然而止。

    男人为此特别高兴，觉得一定是他名字取得好。

    男人是一名老师，在镇上的中心小学教语文。每天放学回家，他都会按时给苏谨读两个小时的古代文学作品。在别的小朋友还每天听甜美的童话故事入睡的年龄，苏谨已经能够流利地背诵《三字经》、《弟子规》、《论语》。

女人是一名医生，每天很晚下班。路灯亮了很久之后，她才迟迟推开家门。这时苏谨已经很困了，可她依旧坐在小板凳上，安静等待着门被推开那一刹那优美的“吱呀”声，然后对着女人背诵完今天男人教给她的内容，在听完女人的夸奖之后，回到自己的小床上美美地睡觉。

    苏谨在学校，学习用功、助人为乐，是老师眼中的好学生，同学身边的好伙伴；在家，她勤劳坚强、乖巧懂事；在社区，她是所有家长口中的“别人家孩子”。

    没人想到，顶着这样光环的苏谨有一天也会被请家长。

    那是苏谨初一上学期期末考试，男人接到班主任的电话，电话里班主任说苏谨考试作弊，请他赶紧来学校一趟。

    男人跟学校请了半天假，火急火燎地赶往苏谨的学校。

    男人骑着自行车赶到学校。远远地，他看到在办公室门口罚站的苏谨，耷拉着脑袋，两只小手一下一下地揪着衣角。男人突然内心发涩，觉得靠墙罚站的苏谨，孤孤单单的，像一只流浪的小猫。

    “她一定哭了。”男人心想，小跑着过去，摸摸苏谨的脑袋。

    苏谨抬起头，眼中果然噙满泪水，“爸爸……”

    男人伸手把她搂进怀里，推开办公室的门。班主任把小抄展开在他面前，男人拉着苏谨，弯腰陪着笑脸道歉，保证回家一定好好教育，不会再有下一次。班主任见父女俩态度诚恳，加上苏谨平常确实讨喜，只是多叮咛了几句，没再追究。

    男人连声道谢，拉着苏谨出了门。苏谨不知道男人会如何惩罚他，害怕极了，低着头不敢说话。

    男人也没说话，推着自行车，领着苏谨去了学校对面的面馆，要了两碗青菜面。

    苏谨埋头吃着吃着哭了起来，“爸爸，对不起，我不应该作弊的，我知道错了，下次不会了。”

    男人问：“为什么想要作弊呢？”

   “妈妈说，如果期末考试我能考年级第一，今年就陪我吃年夜饭，我想和爸爸妈妈一起吃饭，可我怕我考不到第一名。”

   “原来是这么小的愿望，爸爸会跟妈妈商量，今年除夕不去医院加班，陪你一起吃年夜饭的。可是阿谨，你犯错了，你知道你错在哪了吗？”男人伸手指向面馆对面，学校门口墙壁上刻着大大的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念一遍。”

    苏谨哽咽着：“富强、民主、文明、和谐、自由、平等、公正、法治、爱国、敬业、诚信、友善。”

    男人微笑着默默苏谨的头，“你今天作弊失去了诚信，往后要加倍努力弥补，明白吗？这是爸爸今天教给你的，记住了。吃饭吧。”

    苏谨点点头，在心中默念着这十六个字。

    由于作弊，苏谨没能拿到年级第一。除夕夜，女人依旧是在手术室度过的。年复一年，苏谨一直没能实现这个小小的愿望。

    这一年苏谨十八岁，已经是一名大学生了。

    女人咬咬牙，跟院长请了假，一定要陪苏谨吃一顿年夜饭。

    这一年是2020年，湖北武汉爆发新冠疫情。

    1月24日，除夕夜。女人在饭桌上接到一个电话，她抬头看了一眼苏谨，面色凝重，回复电话说：“好的院长，我现在过去。”

    她起身摸了一下苏谨的头，宠溺中带着愧疚：“阿谨，妈妈接到电话要去一趟医院，不能陪你吃饭了，对不起阿谨，虽然妈妈答应你今年要陪你的，但是情况紧急……”

    “嗯，”苏谨并没有抬头看她，“你每年都是同一个借口。”

    “怎么跟你妈妈说话呢！”男人放下筷子瞪她。

    苏谨拉开椅子离开饭桌，躲进房间里。女人来敲她的门，苏谨戴上耳机假装没有听见。每年除夕女人都会被院长的电话叫走，苏谨已经习惯了。妈妈是医生，救死扶伤，随叫随到，她明白。然而习惯是习惯难过，不是习惯接受。这一次她决定耍一次脾气，希望能留下女人陪她一起跨年。

    可是苏谨耍脾气没有成功，女人没有敲开她的房门，很快就走了。

    几天之后，她接到女人的视频电话。女人瘦了，脸上有一道道红红的勒痕，满眼憔悴。这时苏谨才知道，女人参加了援鄂抗疫医疗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来。

    她突然有种不祥的预感，眼泪簌簌地往下掉。女人看她掉眼泪，心疼得不行，努力笑着安慰她，撇头在镜头外抹了把眼泪。

    从那以后，苏谨再没拨通过女人的电话，每次打过去，对方都忙到没空接听。苏谨只能等待她回电话，像小时候等她下班回家一样，漫长且焦急。

    但苏谨没有等到女人的电话，反倒等来了一则陌生而又冰冷的通知。那是一个月之后的事了，男人在饭桌上接到一通电话，“喂”了一声之后，整个人开始颤抖，苏谨坐在他对面注视着他，眼神里只剩惊恐、难以置信和绝望。

男人推开座椅，奔向门口，突然想起什么又折回来，猛地抱住苏谨，边哭边说：“阿谨，你妈妈是个英雄……”

苏谨脑袋嗡嗡作响，她知道那个每天穿梭在各个病房和手术室间，把别人的生命看得比自己和家人更重要的女人——她的妈妈，再也不会回来了。

    苏谨永远地等不到她了。

    赶上疫情，丧礼举办得也简单。来了两个政府代表慰问，握着苏谨的手，一遍遍说：“你妈妈是救死扶伤的白衣天使，是冲在疫情防控第一线的勇士，是舍小家为大家的英雄！”

    苏谨的眼泪“吧哒吧哒”地掉，她一句坚强勇敢的话也回复不了，只能重重地点头。女人是英雄，她再清楚不过了。

送走来吊唁的人，苏谨跪在灵堂前哭到失声。男人抚摸她的头，“妈妈让我告诉你，没能陪你吃年夜饭，很对不起你。可是阿谨，妈妈是个充满责任心的人，她热爱自己的岗位，直到面临死亡，也没有离开自己的岗位。你应该向妈妈学习，做一个对社会有责任心的人。”

    后来苏谨在入党申请书中写：我的父亲是一名教师，我的母亲是一名医生，他们都是共产党员。我一直不明白共产党员的意义在哪里，直到我的母亲牺牲在抗疫一线，直到我的父亲承受着失去妻子的巨大痛苦依然作为抗疫志愿者四处奔走，我明白了。中国共产党党员就是热爱祖国、热爱人民，为了保护国家和人民的利益，在一切困难和危险的时刻挺身而出，英勇斗争，不怕牺牲。

    2020年10月，苏谨别着入党积极分子的胸牌，站在国旗下郑重宣誓：“我志愿加入中国共产党，拥护党的纲领，遵守党的章程，履行党员义务，执行党的决定，严守党的纪律，保守党的秘密，对党忠诚，积极工作，为共产主义奋斗终身，随时准备为党和人民牺牲一切，永不叛党。”

    秋日的午后，阳光透过鲜艳的五星红旗，透过青年积极分子真挚的面庞，照在苏谨脸上，有一瞬间，她仿佛看到母亲微笑着向她竖起了拇指。

    放下捏紧的右拳，苏谨在心中暗暗发誓：“爸爸妈妈，祖国母亲，我一定谨言慎行、踏实上进，不辱使命！”